風裡來浪裡去,海牛一世人:郭忠

穿越茫茫夜色,「金盈福」號漁船頂著浪、穩穩駛進野柳港,碩大的船身輕巧地沿著海堤甩了個尾,絲毫不差朝岸邊緊緊靠攏,郭忠一邊泊著船一邊探出駕駛艙外,目光如炬、大聲號令漁工進行卸貨作業,神態身手看不出已是72歲的「祖」字輩漁夫。

 郭忠

身為野柳最資深之一的現役捕蟹船長,同儕漁人對郭忠的評價都是「真骨力(努力勤勞)」。只要海象允許絕不牽拖,東西款款就出海,從西北漁場到中南部沿海都駛透透,很會捕蟹又勤勞,好些年前曾創下出海六天、捕了五六千斤活蟹,賣了一百八十萬的天價,至今仍是野柳捕蟹史上第一強。

「欸,那一趟是卡好運啦,大肥花蟹捕很多。」郭忠靦腆地笑笑說。但別人不知道的是,那回他單趟就開了三十小時的船,才找到海蟹滿載的秘境漁場。吃苦耐勞彷彿是天性也是宿命,「沒法度,我生肖屬牛,」郭忠說,「只是我是在海上工作ㄟ『海牛』啦。」

郭忠 那回他單趟就開了三十小時的船

在靠海偏鄉成長,身為五兄弟的長男,討海不是選擇而是必然。當年阿爸因為陸上工作做不來,轉而「討小海」,弄條小舢舨就近捕吻仔、鱙仔、青鱗仔、四破之類的小魚維生,他才在唸小學就被帶上船去當助手,十四歲正式上船當海咖(漁工),夜間出海,白天補眠,日復一日;風浪大沒能出港時,就去撿地瓜,「日子再艱苦也得慣習」,他知道只有努力幫忙阿爸,一整個家才能撐下來。

算來是天生討海人,他上船從沒暈過,漁法行船都學得又好又快,也從捕雜魚進階到白北(馬加鰆)、烏魚之類的經濟魚種,但當同村後輩漁夫都獨當一面時,他仍守在阿爸的船上,默默做個盡職的副手。直到三十多歲才終於接班,他作主換了艘CT- 4級大馬力的機動漁船,並跟進彼時正崛起的「蟹籠捕蟹」熱潮。

他與野柳同儕船長們一起逐蟹而漁,前進西北漁場、澎湖及中南部沿海,他的船大籠多,摸熟蟹群生態及流水海象後,他成為盤商名單中最可靠的船長之一,捕到的活蟹量多質佳,捕獲量也穩定,但代價是孩子們得四五天才見得到一次爸爸。

郭忠 一起逐蟹而漁

「金盈福」號漁

郭忠的大女兒回憶,小時候常半夜被叫醒衝到港邊,好替爸爸的收獲記帳。一艘船的螃蟹總要卸好久,好不容易卸完交差了,爸爸洗個澡補給妥當又準備出海,親子時光總排在潮水與螃蟹之後。

只是命運總有巧安排。郭忠專職捕蟹多年後,成年即到外地歷練的長子,主動返鄉、上船當副手,跟著他逐浪天下,分擔捕蟹辛勞;今年甚至連看來酷酷的帥哥孫仔,也自願登船見習,意外展開了祖孫三代的共漁生涯。女兒則與料理人夫婿一起開設海鮮餐廳*,以船長爸爸捕的螃蟹、做漁家口味的萬里蟹料理。曾因捕蟹而海陸相隔的一家人,因萬里蟹產業的發達,終能團圓在一起。

只是「捕蟹老先覺」如他,有勤勞也無法克服的難題,「我船一到漁場,就常見到對岸的拖網鐵殼船來來去去,不把台灣的船看在眼裡。我們這邊規定螃蟹抓大放小、不捕盤花ㄟ(抱卵母蟹),他們用拖的,什麼都抓、什麼都拉,他們船又真架多,隨便攔截一下,海裡有的全都給他們捕了了!」

更嚴重的問題是,對岸漁船的底拖網既強力又粗暴,萬里蟹船沿潮水施放、動輒數百公尺的長串蟹籠,輕易就被截斷、流散,漁獲佚失事小,生財工具毀了事大!就在上一趟出海,郭忠被截斷了五六百只蟹籠,立刻損失十幾萬元,又為了找回流掉的蟹籠,在海上多耗了一天半。返港時,父子臉上都仍看得出憤慨。

「我們船還不是最慘的,前面那艘也是野柳的船,給人家拉去四組(上千只)籠子,欲哭無目屎。」不是海巡署會派船護漁嗎?「小艘不夠力,要派大艘的人家才會怕。唉,我們再打拚,也拚不過這款ㄟ代誌……」

話雖如此,郭忠仍轉頭督促漁工們盡快補給各項漁具,隔日又往西北漁場直直駛去,一如他自稱『海牛』,辛勤踏實、堅忍堅毅,繼續為下一次的豐收滿載而努力!

郭忠 自稱『海牛』 郭忠 繼續為下一次的豐收滿載而努力


*延伸閱讀:活三鮮餐廳 


撰文:劉蓓蓓 / 攝影:楊智仁